七、 手术是……

    期次:第509期    阅读:   

品六的楼梯间里,黛西坐在地上讲述她的十八岁。她很健谈,笑着讲到她的高三、她的病痛、她的艰难和无奈。唯独提到妈妈时,黛西的眼眶红了。“我妈等过我三次手术。”黛西停顿了一下,“在我短短七年人生里,我妈等过我三次手术。”

黛西:

高三手术之前,我的状态很差。一个月内,我反复发烧,频繁请假。在这所县城的高中,每天只有 5 分钟的洗头时间,日程紧张,患病的我无所适从。

老师并不支持我多次请假,甚至怀疑我借口逃避学习,妈妈也对我浮动的成绩表示不满。在县医院就医时,医生当着我的面怀疑我是私生活混乱致病,即使我强调了自己尚未有过性行为,他还是很粗暴地完成了本来私密的检查。后续的保守治疗没有缓解我的疼痛,有天,宿管阿姨发现我被同学扶着,疼得下不了楼,才联系家长带我再次去了医院。

那天下暴雨,妈妈带我从县医院辗转到大医院。由于亲属都没有核酸结果,我是一个人坐轮椅进的医院。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我抽了十六管血,做了各种检查,预定了第二天中午的手术。手术是半麻,妈妈听说过半麻手术有瘫痪风险,一夜未眠。我也在担忧:瘫痪了怎么办?还能醒来看到明天的太阳吗?能不能扛过麻药后的痛?手术会影响生育吗?那天晚上,我把自己未来可能的人生走了个遍。

手术很成功,但噩耗随之而来。我小时候打过很多抗生素,医生提供的那张可用药清单里,我只能用五种,其中三种副作用很大,只能用五次。但这个手术没有完全治愈我的病,三四年后就会复发。当时医生看着我,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无药可用,第二天我就给你下病危通知书咯。” 我问:“真的吗?”他说:“真的。”我妈那晚崩溃大哭,问我:“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健健康康?为什么你就有病?”在她的崩溃中,我被伤得体无完肤——当时我的麻药还没消,上厕所很不方便,但我宁愿自己挪过去,也不肯让妈妈帮忙扶我。那时候我和妈妈的关系很紧张,谁也不服输。即使我们在一个病房里,彼此之间也不说一句话;出院后,我也不愿意和她一起住。手术对我和家人的影响很大。他们之前非常困惑,不理解我为什么压力这么大,甚至把自己送进医院。手术后的一次考试中,我掉出了前十,我妈比我更早拿到成绩。我本以为她会和以前一样责怪我,但那天晚上她给我带了一瓶AD钙奶。我问她:“你不知道我考多少吗?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她回复我:“这有什么?又不是高考。”当时离高考只有 45 天。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手术后很多事都不重要了。我以前的烦恼很多:那道导数题我到底会了没有,我要不要去参加一模,明天的康复还要不要做……可面对手术,未来的一切都变成了未知数,我根本不知道我能不能踏出这个医院。从小到大,我都很要强,哪怕生病也要把作业写完,就算打针也要参加复习。但后来我会立马请假走人。我打碎了那面束缚我的名叫“别人的看法”的镜子。我要活着,而且我要好好地活着。

采访的最后,我们向黛西征求一个化名。

“给这场采访一个化名吧。”

“化名活着。”

“真的吗?”

“我现在身上的睡衣,是我手术的时候穿的。姐姐在我手术后的第二天送了我这件衣服,因为我手术前和她说,我今年想要一件毛绒睡衣。——所以,你不如叫我黛西。”

(文中AAA收废品王奶奶、黛西、斜阳、稻草、小可、重阳、健康青苹果、忍冬均为化名。)



距离高考 45 天,黛西的妈妈给她带了 AD 钙奶。

/本报记者 苏畅 苏畅 王睿芸 刘欣然 张彦丹

/本报记者 万羽娟 刘欣然 仇馨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