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中的小人物群像

    期次:第509期    阅读:   


老默,如其名,是一个惯用沉默掩盖自己的人。从初次入镜到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他几乎都是寡言少语。沉默也带来未知,未知他的情感动向,未知他的难言之苦;亦未知,他的罪恶。

作为高启强手下偏执而决绝的杀手,他习惯将所有情绪无声地收进身体里。当他戴上手套,斜眼露出狠厉阴鸷时,整个人就变成了从炼狱中走出的魔鬼,那句“告诉老默,我想吃鱼了”,即是他出动的信号。

老默究竟是在何时踏上这条不归路的?也许是第一次杀了害死女友黄翠翠的徐江时,也许是面对曾帮助过他的高启强,对“脏活”说不出一个“不”字时。“告诉安警官,老默已经改好了”,那承载无限期许的承诺,最终依然是水月镜花。

绝地之中,老默的人性是多重的。他也有自己的情感,纵使那情感总是克制隐忍的。他有作为父亲对女儿的温柔;他有接受到他人善意后,内心的真心感激;他有为了排遣苦闷和愧疚,置身于阴暗,却吃着棒棒糖的反差。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了赎回罪与恩,他将那只操控炸弹开关的手的拇指朝上,避免了开关触地引起爆炸,保证了安欣的安全。

老默的复杂与矛盾,使得他终其一生无法摆脱身上的羁绊与痛楚。也许某一天某一刻,他曾想过就沉默地做个普通人,就和女儿相依为命,即使清苦却也幸福。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他说如果的权力。

为高启强杀人,为女儿入瓮,为安欣自戕,是告别,亦是赎罪。


李宏伟,尽管有着这样一个大上加大的名字,可实质上不过是个基层小混混。作为村主任的儿子,李宏伟自小身边就围着一群甘做小弟的人,他沉迷网络、贪恋女色、吸食毒品,又不把许多人放在眼里,俨然成为了莽村的“小皇帝”。

在莽村,李宏伟可以兴风作浪;可在莽村之外,他这个自封的土皇帝不过是个笑话。当他口无遮拦地在酒桌上指着高家兄弟骂“臭卖鱼的”,便也注定自己命绝于冻鱼;他在酒吧寻欢作乐,却也难料想到破绽的种子早已埋下——最终他吸毒暴露而被警方盯上。

李宏伟可恶又愚蠢,他的坏不像高启强那样工于心计,而是鲁莽与胆小交织。他轻视人命,在李青快要放下劫持高晓晨的刀时,带领着弟兄起哄,刺激了李青导致其最终倒在枪下。李宏伟的坏,很大一部分源于父亲李有田的错误教育。李有田曾在走投无路时坦言,杀人放火的事情早些年也没少做,他溺爱自己的儿子,既做了错误的示范,又未能在李宏伟犯错的时候及时制止,唯有在李宏伟被打伤昏迷时拜佛求命。

然而神明难保绝路亡徒,错误的教育最终也带来反噬。车坠落山崖溅起的火星、鱼攥在手中沁出的寒气、血腥的火焰、腥臭的冻鱼,终为李家父子敲响了死亡的丧钟。

李宏伟在剧中是线索式的人物,因为他的挑唆,高启强与李有田更加水火不容,许多配角就此下线;李宏伟是混混,是接近白日却难以企及的天际线。深一步,成为黑夜的前奏;而后退一步,人生也许又会有另一番模样。


王秘书,不知家世,亦不详其名姓,唯有一副半框眼镜造就了他的独特气质。《狂飙》前后纵跨21年,从始至终,王秘书都是以赵立冬秘书的身份出场的,就连他的结局,都没有作出完整的交代。这个普通的公务员,貌似无足轻重,然而却并非如此。


2000年,彼时的王秘书梳着偏分刘海,戴着半框眼镜,可谓斯文书生。或许是初入官场尚未通悉其中要害,虽秉着对赵立冬示忠和讨好的目的,将录音笔找到并交给赵立冬,却未在第一时间领会到赵立冬任命李响的用意。而短短六年之后,他不但能精准领会赵立冬用意,且能为领导全盘布局,思虑有时更在赵立冬之上——从他敏锐察觉李响叛变、说服赵立冬启用高启强即可见一斑。20年,主角高启强在江湖扶摇直上,而王秘书,则在体制内“混出了名堂”。

抛开阴险的心机手腕不谈,王秘书在不同场合的举止言谈、眼神脸色,可谓通神。表面一套,内里一套,瞬间变脸,堪比川剧演员。聪明狡诈、狐假虎威、傲慢无礼、笑里藏刀……作为反派,他的每一次出场,都仿佛加满特效,在观众心中积满仇恨——“看见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知道这人一肚子坏水”“他不被制裁,就把电视机给砸了”。

然而王秘书的“能力”,也并非天赋所在。究其根本,其人其行,皆源于所谓“环境”的塑造——但不幸的是,他从一开始便踏入了“异化的体制”,因而再有能力也不过只是权力的羔羊。


谭思言,当“言”这个字进入名姓,便注定他这一生安得不言。面对烂尾高楼上的劲风,面对李响假意的言语和武力威胁,谭思言以一句“你只要摔不死我,我就接着举报”通过了李响的考验,二人就此达成合作。然而,谭思言在剧中的最后一幕,唯余一段手指滚落在搅拌车斗中,厚重的混凝土尘封住他口不得言的正义。

当谈及对于谭思言一生的印象,观众的反应非常一致:太惨了。小电驴载着小科员谭思言,是狂飙二十二集中昙花一现的一幕,却也成了之后观众思之痛楚的一幕。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就这样被压缩在几十秒中,然后便沉默在混凝土里,脆弱而短暂。

如果说李响是独步于黑白交界,张彪是失其本心,那么,谭思言就是一条属于普通人的支线。在他的故事里没有和黑社会的惊险交锋,没有上级和战友的支持与保护,只有一人一笔,燃着坚持正义的信念,为之勇往直前。江溯在采访中谈到:“谭思言有着典型的中国传统士大夫的特点。”

是的,谭思言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也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风骨,他理想主义般的坚持,亦给予千千万万个谭思言们前赴后继的勇气。谭思言死了,但千万个他活了。赵立冬伏法,高速路翻开,我们为那个活得有声死得无声的人再度哽咽:谭思言,看到了吗?天亮了。

那些得以重见天日的真相与正义,早已悄然驶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