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一定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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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中有这样一段情节,女大学生小林绿子的父亲不幸患上了不治之症,绿子母亲早故,所以医院陪护的重任落在了绿子和她姐姐的肩上。绿子在对她的朋友倾诉时说:“……我有时也伤心,我有时也筋疲力尽,我有时也恨不得大哭一场,本来已无可救药,医生们却聚在一起把脑袋掀开搅来拌去,而且不知要重复多少次,越重复就越恶化,神经也给弄得莫名其妙——这种情况你一直守在眼前看着试试,根本吃不消,吃不消的。”

对绿子来说,这个头颅被多次掀开、消瘦得不成样子、不会表达,连眼神都混沌的人,到底还是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父亲?对绿子的父亲来说,因为病痛整日躺在床上,在日复一日被人掀开头颅的麻醉、无人交谈的孤独以及恍惚的睡眠中感受着生命的流失,算是所谓的“生”吗?

生命如残烛在风中凋零,在安宁疗护病房里,探讨“生”不如探讨“如何生”,如何让患者活得有质量,让生命终于安详与尊严。站在生命面前的我们该触摸生命,感受生命之间联系的脆弱和神奇。

刘谦在做安宁疗护志愿时,常帮病人“抚触”:与按摩不同,抚触的力度很轻——台湾的老师教学时,甚至用小秤测量了手的力度。浮肿、疼痛,或是瘙痒,不同症状有不同类型的精油,需要以一种很轻的力度,触摸患者需要触摸的位置。

“抚触很神奇。”刘谦谈到。人在临终状态,作为生物个体存在本能的恐惧,很多时候病人的感官已有极大的损伤。在这样的状态下,触觉是一种最有可能搭建起人和人的生物性连接,从而形成一种本能性的信赖和依赖的方式。

“每次我都怀着一种非常敬重的心态去做触碰的动作。可能某个患者的小腿已经肿得跟大腿一样粗了,我的眼睛看到的是病态的皮肤和肢体,但是当我的手真正放到上面的时候,我的心能感受到生命依然在那里,而这个生命需要一个生物性的同类触碰他,通过这种方式他知道他的同类在这里。”

死亡是个沉重的命题,但也是个自然的命题。谈到面对患者离去的感受时,刘谦比喻道:“像是在北方的秋天,我们知道树叶一定会落下来——这么寒冷的季节,树叶不可能还挂在树上,它是不可能的。但,到底是哪一阵风把它吹下来?吹下来的轨迹又是怎样的?其实每个人都不一样。”

如同每片叶子会在秋风中飘忽而下,死亡是人生列车必然会到达的一站。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死亡?是镜子,是走出时间,是凉爽的夜晚,是人如同水消失在水中。安宁疗护倡导让死亡回归正常,重视生命的存在,并承认死亡是一种正常的过程,既不加速也不过度延缓它的到来,只尽力提供缓解临终心灵痛苦和身体不适的办法。

安宁疗护病房让生命多了一个摆渡车站,让许多疲于病痛的旅客在死亡的阴霾来临前,有个喘息的机会。尽管短暂,但在这里,阳光透过窗子洒下来,生命在病痛与死亡之间得以轻盈地呼吸。

当谈到加入安宁疗护的契机时,刘洋笑了笑,提到自己在大三上选修了刘谦老师和隋玉杰老师共同开设的选修课程——《死亡课:邂逅死亡与濒死》,她由此对死亡有了很多新的认知,最终选择了安宁病房作为实习地点。刘谦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的某一节课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她表示自己并非想在这门课上传达什么,只希望能邀请大家共同思考、谈论一些话题,仔细寻味那些掩埋在日常琐碎之中关于生命的问题。

——也正如安宁疗护倡导的那样,不是居高临下地为患者灌输一种精心雕琢的死亡观,而是平等地站在生命的对面、平等地陪伴生命走完最后的一段旅途。

(特别鸣谢北京市海淀医院安宁疗护中心对本文的支持。)